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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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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月蘭這一跪, 跪出了滿室的靜寂。

她今年快六十歲,眼角俱是細紋,鬢邊都是白發, 是宴席時已經可以坐在主位跟小輩共享天倫之樂的年紀。

而此時此刻, 她跪在年僅二十的溫盛然面前,像是丟掉了所有作為長輩的尊嚴。

“小然……”她泣不成聲, “對不起。”

溫盛然沈默地看著她, 沒有說話。

門沒有緊閉。

正是飯點,虛掩的門外, 走廊上傳來了不少來往走動的聲音。

片刻後,溫盛然開了口, 聲音平靜:“姨媽,你先起來。”

女人被淚打濕的眼睫顫了顫。

她擡起眼,沒有動, 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:

“小然……”

溫盛然嘆了口氣。

他把一旁平時用來放藥品的折疊凳拿過來,坐在了女人的邊上。

長輩跪著不肯站。

他總不好真的站著受。

當然。

溫盛然也不想跟著霍月蘭對著跪。

折疊凳很矮,他坐在上面,也就比地面高了那麽一點。

霍月蘭怔了怔。

但是溫盛然接下來的話,打斷了她的思緒。

溫盛然托著下巴,跟她視線平齊,聲音很溫和,問她:“姨媽, 您覺得對不起我,是麽?”

霍月蘭閉了閉眼,點了點頭。

“當年……”她顫著唇, “當年是我鬼迷心竅。”

她深吸了一口氣, “月靜懷孕之後, 就被趕出了那家人家,他們家不缺孩子,也不在乎。她……她只收到了一筆打胎費。”

溫盛然頓了頓,沒有打斷她,等著她說下去。

有了開頭。

接下來的敘述就很順利。

霍月蘭顛三倒四,終於把埋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說了出來。

“但是月靜……”她滿臉痛苦,“她不願意打胎。”

那是她的血脈孕育的骨肉。

她只是恨。

三天兩頭去男主人家尋死覓活,被安保丟出來之後,霍月靜抓著霍月蘭的手,狀若瘋癲,她說“姐姐我對不起他”。

霍月蘭知道她在說什麽。

她肚子裏的孩子,明明應當生在富貴人家。

但是因為見不得光的出身,卻只能淪落為不被承認的棄子。

霍家很窮,要不然她們倆也不會背井離鄉,到A城來討生活。

既然不被承認。

那麽就只能跟著霍月靜過苦日子。

不僅如此,他永遠得不到來自於父親的關愛。

這不是霍月靜想得到的。

霍月蘭不知道,妹妹跟男主人相處的過程中,得到了怎樣的許諾,又或者,只是霍月靜曾經單純而不切實際的幻想,總而言之,她無法安慰霍月靜。

她只能日覆一日地幹著急。

直到,她得知了女主人前些日子,也恰好懷孕了的消息。

霍月蘭動了動唇,喃喃地道:“我沒想到真的會成功……”

換孩子,中間有許多不可預測的因素。

好在霍月蘭是溫家的保姆,霍月靜又是她的妹妹。

她已經做好了被發現後,用“把妹妹的孩子抱過來哄哄”這樣的借口,然後,她也算是幫了妹妹一把,有了交代,但是沒有。

沒有人發現。

兩個孩子悄無聲息地對調。

自此,便走向了兩種不同的人生。

霍月蘭淚流滿面:“小然……真的對不起,我知道你已經被認回溫家了,我……”

她只是想來看看。

然後,說出那一句“對不起”。

她想起小時候的溫盛然。

真的很乖,很聽話。

跟在她後面叫“姨姨”,奶奶的,很小很軟。

霍月靜不喜歡他,小孩子自己也知道,但是他很黏著霍月蘭。

因為霍月蘭對他好。

而霍月蘭因為心底的愧疚,對待溫盛然,甚至要比自己的孩子還要上心。

霍月蘭一直覺得,她跟溫盛然之間,相較於霍月靜,其實更像一對親母子。

曾經,溫盛然那麽黏她……

“您說完了?”溫盛然問。

霍月蘭從回憶中驟然醒過神。

“您說完了,輪到我了。”溫盛然看著她,平靜地道,“您的道歉,我不接受。”

霍月蘭渾身一顫。

溫盛然歪著頭:“您應該也不是一定要我接受的意思吧?”

霍月蘭張了張口。

“不,我不是……”她顫著聲,有些驚惶,“我不是,我只是想告訴你,當年的真相……”

“然後表達愧疚。”溫盛然接過了她的話。

他頓了頓,站起身。

然後,他扶住了霍月蘭的胳膊,對方神思恍惚,被他的力道一帶,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。

溫盛然對她溫和地笑了笑,然後開了口。

“我不接受。”他道。

霍月蘭還要開口,卻被打斷。

“姨媽。”他道,“我只問您一個問題。”

他看著霍月蘭,眼神平靜,“從小到大,您對我比對表哥表姐都要好,什麽好吃的先給我,什麽好玩的也讓他們讓著我,是因為愧疚。”

霍月蘭看著他,手足無措。

“您這麽愧疚,剛剛又說,沒想過會成功。”溫盛然頓了頓,笑了笑,問她,“那怎麽自始至終,您都沒想過,把我送回溫家?”

霍月蘭驀然睜大了眼睛。

“是害怕嗎?”溫盛然看著她,好脾氣地道。

霍月蘭動了動唇:“我……”

“還是。”溫盛然想了想,“您已經預知到了,我的親生母親會因為先入為主的感情付出拒絕接受我,我還不如在霍家,接受您因為愧疚而給予的……”

“‘偏愛’?”

霍月蘭踉蹌著後退了一步。

溫盛然看著她,沒有動,嘆了口氣:“總不至於,是忘了吧?”

尾音很輕,落到地上。

霍月蘭的臉色驟然變得煞白。

黎瑜走進病房的時候,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。

霍月蘭在溫家做保姆,他跟霍月蘭也算熟悉。

因此,他一眼就認出了對方。

他第一反應是皺眉,然後,就看到面前的婦人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一般,崩潰得泣不成聲,嘴裏一直來回反覆念著“對不起”,然後,跌跌撞撞地出了病房。

不遠處,溫盛然側臉隱在陰影裏,臉上沒什麽表情。

等到空氣中重新歸入了寂靜。

他才轉過了眼。

看到黎瑜時,他怔了一下。

片刻後,他才開了口:“哥哥。”

“下來吃飯。”黎瑜道。

溫盛然坐在窗臺上,他閑的時候就喜歡坐在那兒,因為視線很好。

晴天的時候,也可以曬到陽光。

溫盛然頓了頓,乖乖地下來,接過了他手上的飯盒。

打開一看,裏面是熱騰騰的紫米飯團。

一旁放著一小玻璃瓶牛奶。

他確實有點餓了,小口小口地吃著飯,就聽到黎瑜開了口:“蘭姨來找你,是幹什麽?”

溫盛然頓了頓,語聲含糊不清:“道歉。”

他把飯團咽下去:“我沒接受。”

“看出來了。”黎瑜遞給他紙,“慢點吃,沒人跟你搶。”

溫盛然擦了擦嘴:“哥哥會覺得我很過分嗎?”

“其實她是霍家對我最好的人。”他頓了頓,“當初霍月靜喝醉,每次打我的時候,都是她攔著,為此,她還挨了她妹妹幾下。”

黎瑜頓了頓:“不會。”

“你是受害者。”他道,“你有選擇原諒和不原諒的權利。”

他的語氣很平靜,“她對你再好,也改變不了她是加害者的事實。”

溫盛然手指一頓。

片刻後,他笑了笑:“其實我也不算是受害者。”

黎瑜怔了怔。

溫盛然沒說話,嘴角又勾了勾,並沒多說。

他不是受害者。

原主受才是。

那些話,他是替原主受問的。

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,善良而柔軟的人或許會咽進肚子裏,當作不知道。

但是他不善良,也不柔軟。

所以他會毫無心理負擔地戳破,只為了換一個平靜。

吃過飯,溫盛然伸了個懶腰,半癱在了床上。

“好墮落。”他進行深刻的自我評價。

最近養病,不是在床上就是下樓溜達。

他都感覺他提前進入了老年生活。

黎瑜正在看他的身體各項數據,頭也不擡:“你本來就該好好休息,距離營養不良也就一點點距離了。”

溫盛然看著天花板,兩眼無神,只當沒聽見:“好困……”

黎瑜頓了頓:“別睡。”

溫盛然:?

蒙在臉上的枕頭被黎瑜拿下來。

他掙紮著抗議:“幹嘛呀,不讓睡。”

他真的很困!

黎瑜看著他,沈默了一瞬。

溫盛然眨了眨眼睛。

他突然想起了一件被他遺忘了許久的事情。

“晚上第一次誘導。”黎瑜看著他,頓了頓,“我們提前做下準備。”

溫盛然一個激靈。

他醒了。

荊楚進來調試儀器的時候,溫盛然還維持著坐在病床上發呆的樣子。

他的面前是幾個來回走動的工作人員。

雖然私下裏會八卦一下或者開開玩笑,但是畢竟這是第一次誘導治療,又是S級的、瀕臨病發的omega,所有人的神色都還是很謹慎。

荊楚站在一旁,跟著溫盛然病房的值班護士說著註意事項。

而黎瑜就站在不遠處。

溫盛然跟他目光相接,倏然轉開了眼。

黎瑜一頓。

“黎老師。”有人輕聲叫他的名字,“警告濃度調到1%您看合適麽?”

警告濃度,指空氣中的alpha信息素濃度。

在治療中,它會被實時監測。

超過這個設定的數值,就意味著alpha會有失控的危險,必須叫停治療。

“下調到0.8%。”黎瑜道。

“好。”那人怔了怔,很快應聲,“我去調。”

“再給我拿一支抑制劑。”黎瑜叫住他,“R型的。”

R型。

針對alpha的強效抑制劑。

打入血管的瞬間就會起作用,強行讓受到omega信息素影響的alpha保持鎮定。

工作人員這回是真的楞了一下,他的腳步停了停:“黎老師,不用了吧?”

“那個很傷身體的。”他有些遲疑,“如果失控的話,有人在外面守著,叫停就好了吧?”

“備用。”黎瑜道。

工作中,他一向言簡意賅。

他這麽說了,工作人員也不好再說什麽。

他匆匆地離開。

黎瑜垂了眼眸,松了松領帶,轉身,不小心跟坐在床沿的omega對視。

正值夏季,omega穿得很清涼。

上身是簡單的白色T裇,下面是卡其色的短褲。

短褲高了膝蓋一截,白皙的小腿在床沿無意識地晃蕩,露出了纖細精致的腳踝。

漂亮又不知所措的樣子。

溫盛然在緊張。

雖然他看著黎瑜的眼神中依舊是慣常的澄澈無辜。

甚至在黎瑜看過來的時候,他還沖他偷偷地眨了眨眼睛。

但是黎瑜知道,他緊張了。

他頓了頓,走過去,俯下了身。

幾乎是他俯下身的瞬間,環繞著的軀體就僵硬了。

“幹……什麽?”他問。

像是已經被迫攤著肚皮,皮毛柔軟,但依舊警惕的小動物。

連哥哥都不叫了。

黎瑜想。

他在心裏嘆了口氣,終於對之前裝腔作勢的小騙子多了幾分寬容,然後伸出手,幫他腺體上綁著的微型檢測器固定了一下。

“有點松。”他道。

“註意事項。”他放開人,問,“看了麽?”

“……看了。”溫盛然道。

他還停留在剛剛一瞬間的呼吸交錯,有些不自在。

黎瑜“嗯”了一聲:“覆述一下,我聽聽。”

溫盛然:“……”

他立刻忘了之前的不自在,癱著臉:“黎老師,你抽查課文呢?”

一旁的荊楚“撲哧”一聲笑了:“盛然你也太可愛了。”

“這是必備的流程啦。”她道,“因為這些註意事項都很重要的,所以我們一般會在開始治療之前讓病人覆述一遍的,雖然緊張了也會忘,但總比不知道病人根本沒看過好。”

當然,他們不會用這個語氣。

她這麽想著,偷偷地瞥了一眼黎瑜。

果然。

她就說嘛。

黎老師對盛然就是不一樣啊。

換了別人,他怎麽可能用這樣的語氣跟人說話。

擺明了就是怕他緊張,所以才逗他。

溫盛然:“……”

他抿了抿唇。

“第一。”他小聲道,“時刻關註自己的身體情況,尤其是腺體,感覺到身體不適,就隨時叫停。”

“嗯。”黎瑜道。

“第二。”溫盛然不情不願,真的像小學生背課文,幹巴巴的,“第一次誘導治療,只是信息素的互相熟悉,所以不需要刻意釋放信息素,只需要順其自然。”

“第三……”他戛然而止。

“第三。”黎瑜接過了他的話,“相信你的誘導alpha。”

他頓了頓,看著溫盛然,輕聲道,“我在這裏,不會讓你有事。”

“相信我,好不好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簡單哄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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